01
「那麼──秋野老師，請妳先替我點名吧。」河合老師將點名本遞給月光姐姐，讓她早點與班上的同學打好關係。
「是、是！」月光姐姐跟以前一樣，頭髮綁成老土的麻花辮子垂在右側。差別在陌生的黑色套裝打扮、臉上多了一副圓框眼鏡。白淨的臉蛋上了些淡妝，笑的時候眼睛會想貓一樣瞇起來。說話的聲音柔的使人卸下心防人，忍不住會想放鬆、躺在地上打盹。以前我就是聽著這樣的聲音，枕著月光姊姊的大腿在沙發上午睡的。
「 緋山 真夜──啊 ！」月光姐姐眼神短暫的與我交會，一不小心發出明顯的驚呼。她從以前就不擅長說謊，一定是注意到我了。
「怎麼了嗎？秋野老師？」河合老師見我一如往常小聲的喊：「有。」之後，請我坐下。轉頭對月光姊姊投以疑惑的目光。
「沒事，什麼事都沒有。下、下一位同學──」
一成不變的早自習，彷若落葉碰觸平靜的水面，泛起些微漣漪。微風徐徐吹過早晨的教室，月光姐姐依序唸道全班同學的名字，她的聲音之柔和，讓大家都不自覺的揚起嘴角微笑。
中間有個小插曲，稍微打斷點名的節奏。回答：「有」的時候，還有男同學靦腆的用比平常大的音量，事後又尷尬的羞紅了臉坐回座位。
可以的話我真希望以後都由她來點名。不忍直說，河合老師的聲音簡直像在奈何橋上唱名的死神，令人聯想到枯瘦、沙啞、連下顎都快掉下來的模樣。
「那麼──秋野老師辛苦了，早上的班會由早川來主持。」幸好，河合老師領著月光姊姊走下講桌，回到後面的辦公桌上坐下。班會一如往常地由班長──早川開始主持。
「咳咳，學務處有幾件關於儀容的事情要與各位宣導，首先呢──」
「欸欸，真夜！」小春從轉頭面向我，悄聲說：「那個秋野老師蠻可愛的！不覺得嗎？」
「普通吧？感覺土裡土氣的。」我懶洋洋的說，事實上月光姊姊的確土裡土氣的。
「唉呦，真夜不懂啦！秋野老師有大和撫子的感覺！感覺渾身散發一種文靜賢淑、看似羸弱實則堅強的氛圍？」小春說著自己也困惑了。
「啊.....我的確不懂這種呀......所謂大和撫子......」
根據網路、古今現代的字典，所謂的『大和撫子』應該不會跟住在隔壁，小學五年級的女孩子接吻。
小春之後說了什麼、班會有什麼重要的事情，總覺得都無所謂了。
平常我都是隨便聽聽，現在估計是真的左耳進右耳出的狀態。
我只希望──趕快放學吧，無法繼續直視月光姊姊的眼睛。
那雙被我欺騙過的眼睛。
★
夕陽染紅了放學的天空，我不自覺地跟著欄杆的影子一步一步前進。離開空橋用稍快的腳步穿梭過擁擠的人潮，明明是走下坡卻要留意速度不要撞到前面人真是不容易。
學校在易月山的山腰，除了住校生以外多數是靠公車通勤。公車站就在門口，一到放學便成了人擠人的人間地獄(公車上活像擠滿人的諾亞方舟)。
好像也有私家有車接送的大少爺大小姐，不過很遺憾的我沒那麼好命。
我得踏實的走過斑馬線，到公車站的對面。然後往上山的方向走一小段，有一段種滿楓香樹的石階步道。只需要20分鐘便能下山走到平地，再走5分鐘就能到我家。只要天氣良好，我都走這條步道下山。
「月光姐姐......還記得那時候的事情嗎？」我一步一步踩在綠色的楓葉上自言自語。回過神已經走到平地，偶然看到媽媽用LINE差遣我買東西，於是繞到超市買了兩盒雞蛋、綜合火鍋餃，提稍微沈重一點的手提袋推開家門。
「我回來了——」我用腳脫掉運動鞋，直接走進廚房。裡面傳出煎鮭魚的香氣，還有淡淡的堅果香味。
「媽，買的東西我放在這裡喔。」
「喔，歡迎回來。待會來幫我煮一下火鍋好嗎？我要炒蝦子跟青菜。」媽媽頭笑盈盈的把搗碎的蔥薑蒜撒入鍋裡，感覺她的心情特別好。
「今天有客人要來？」我看匆匆瞥一眼鍋裡的蝦子，便不再看第二眼。媽媽知道我討厭蝦子，爸爸基本什麼都講究就是對吃沒有意見。而且媽媽平常晚餐都煮的挺隨性的，今天顯得特別認真。
「呼呼呼......晚點妳就知道了，小夜換完衣服再來啦！制服弄髒就不好了。」她神秘兮兮的說，
「是、是、是。」
明明穿著圍裙就沒事了，媽媽還是催促我去把衣服換了。我逕自離開廚房，打開房間的燈、關上房門。匆匆換上黑色有貓咪圖案的短袖Tshirt、綠色的短褲，又回廚房裡幫忙。
月光姊姊出去念大學以後，放學之後總是幫忙媽媽一起煮飯。我並不喜歡做家事，討厭洗菜切菜、烹煮炒炸，最討厭洗碗。可是看媽媽那個樣子好像蠻開心，所以不知不覺成了習慣。更重要的，一直讓手頭有事情、讓自己忙碌起來，像遊戲一樣設定一個目標持續前進、為此付出努力的話，就不會一直在意著月光姊姊的事情。
我是如此在意她，不惜說那種謊話。她應該早就忘了吧？畢竟只是我太小不懂事、單方面的任性而已。
突然不再跟我練習接吻，果然是察覺這樣子不好吧？
姐姐其實很受男生歡迎，可是她太遲鈍了，都沒發覺他們的心意。
真的有出色的男生跟她告白，就這樣交往也很正常。教師這份工作在婚姻市場上頗有行情，應該會讓一堆沒有自主性、被稱作『媽寶』的男人趨之若鶩——
「小夜，不用切這麼細啦！」媽媽連忙出聲叫住我，回過神我才察覺到我把白菜切得像針一樣整齊、細長。
「啊......抱歉，發呆了一下......」我繼續切下一落白菜，這回切得比較大塊了。
「哎呦，沒事沒事！人家發呆是切到手，妳是切的超細也真是佩服妳了。」媽媽已經把蝦子炒好盛入盤裡，轉身放在餐桌上。裡面炒了辣椒跟大蒜，整盤菜的顏色光是看會流汗了。
『叮——咚！』最後在火鍋放入火鍋餃的時候，門鈴響了。爸爸不會按門鈴，所以一定是客人來了吧？
我不等媽媽開口，便對門口喊道：「馬上來！」
快步走到玄關，檢查鞋子已經整齊按照高度排好，客人的拖鞋也準備好了。只差打開門迎接客人——
「晚安，請進———誒？」話未說完，我的大腦無預警的陷入短路而僵在原地。
「打擾了，小夜變得好有禮貌呢。」這位客人的聲音溫柔的使人卸下心防，是很熟悉的聲音，畢竟早上才聽過。月光姊姊穿著早上的套裝，提著黑色的手提袋禮貌的站在我家門口，不知為何左手拉著行李箱（裡面是上課的教材嗎？）。
「啊......恩.......媽媽說的客人，是指姊姊？」我強行命令聲帶擠出聲音問道。
「誒？伯母邀我今晚一起來吃飯——她忘了跟妳說了嗎？」月光姊姊難為情的笑了，以為自己是突然造訪，害我感到不自在。
「......她剛才跟我說：『保密』。先進來吧？我幫姊姊拿行李！」我讓月光姊姊換上拖鞋，她的行李蠻重的，費了一點力氣才將它拉上玄關。
「姊姊先去餐桌坐著吧？我想——換個衣服，」這件貓咪Tshirt太孩子氣，背後的地方還有破洞可不能讓她看到。「媽媽在那裡等妳了，煮了很多的菜。」
「呵呵......我知道了。」
「幹嘛笑我啦？」我噘起嘴有些拘謹地問，「我有那麼奇怪嗎？」
「對不起啦，只是覺得愛撒嬌的小夜長大了，變得像個小大人似的很有趣。弄得姊姊我好不習慣呀——這樣子。」她笑咪咪的摸摸我的頭，懷念的說：「繼續叫我：『月姊』也可以喔，我永遠是小夜的姊姊嘛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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