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青的花盛開於ＥＶＥ的夜晚
CH1.
『鈴鈴鈴—』
嗚嗚……吵死了……
過了兩分鐘，手機鬧鐘的聲音依然沒有減弱的跡象。
「未花……去把鬧鐘關掉……」女孩睡眼惺忪的敲打在身旁無視鬧鐘、我行我素的繼續睡覺的室友——未花。
「......是葉奈的手機在響喔。」未花懶洋洋的說，眼睛仍是閉著的。
「騙人......我不用手機當鬧鐘的.......」葉奈習慣把放在離床頭很遠的書桌上，床頭則擺著一個老舊的電子鐘當鬧鐘。
她從被窩伸出手，手剛離開被窩就冷的縮了回來。只好從被子裡瞥一眼電子鐘上的數字——
『12/24 AM 5:15』
「......未花，為什麼我的手機會設定早上五點的鬧鐘？」葉奈沒有參加社團，不會有晨練。每天都規律的六點半起床、七點半離開宿舍。
「恩——不知道呢。」未花隨口回答，扯著棉被將頭蓋起來。
「是不是妳又拿我的手機當鬧鐘了？」葉奈沒好氣的說著，披好羊毛圍巾踩過冷冷的地毯，拿起書桌上叫個不停的手機將鬧鐘關掉。
「嗚嗚……沒有啦。」未花縮在被窩裡咕噥，完全沒有要離開被窩的意思。葉奈用死魚眼瞪著未花，恨不得可以用視線逼這隻懶蟲起床。然而現實上是不可能的，葉奈認識未花已經有10年以上，未花是出了名的賴床鬼。附帶一提，葉奈是不睡回籠覺的體質。一旦被吵醒非常生氣，儘管非常生氣還是會認命的起床。她穿好拖鞋走進冷冰冰的浴室。
「好冷！」沾水的牙刷一碰到牙肉，她就後悔沒有效仿未花用熱水刷牙洗臉外加梳頭。
「希望外面不要下雪呀........」葉奈很快速的梳洗完畢，慶幸自己的黑髮很直不需要用水就可以梳整齊，綁好兩個垂在耳邊的馬尾便大功告成了。
「拜託拜託拜託......」葉奈輕輕拉開窗簾，看到外面不禁嘆一口氣：「果然下雪了呀.......」
忽然像是聽到關鍵字一般，未花甩開被子『咚』的從床上跳起來，做出體操選手雙手舉起V的動作站在地毯上。
「下雪了？真的？我看看、我看看！」不同於葉奈的嘆息，未花活像第一次見到雪的孩子，雀躍的跳到窗邊欣賞雪白的世界。
「下雪了誒！葉奈，我們一起去外面嘛！堆雪人然後——」她興奮的抱住葉奈央求著，剛離開被窩的她身體還留著棉被的餘溫。
「好啦、好啦，先去換衣服再去好嗎？」葉奈推開笑嘻嘻的蹭在自己身上的未花，她喜出望外的赤腳踏進浴室裡面，裡面傳出水龍頭嘩啦嘩啦的流水聲。
「還有行李要先收好喔，今天就要回家了！」
●
花幸中學座落在易月山的山腰，從宿舍要走過很長的一段下坡才會到校舍跟操場。未花走在葉奈的前面，心情遇到下雪變得特別的好。興高采烈的一下閉著眼睛、一下倒退著走下坡，偶而試著張開嘴巴接住飄下來的雪花驚呼：「好冰！」
葉奈則是把圍巾包住整張臉，幾乎只露出一對眼睛，像在雪地行進一樣謹慎小心的前進。
教室門還沒有開，她們索性把行李放在教室門口，一放下行李未花就像失控的馬兒，衝進積滿厚厚的雪的操場。
「呀──吼！」未花撲向滿地的白雪，在雪地上壓出一塊人形的印子。
「哈哈哈哈哈！葉奈也來嘛！積了很多所以一點也不痛喔！」她大聲喊道，葉奈躲在司令台的遮簷底下，死也不願踏出一步。
「冷死我了！我待在這裡就好！」葉奈大聲的說。
「來嘛──不動的話真的會凍死喔！」未花朝司令台扔一顆雪球，距離太遠了丟不到葉奈那邊。
葉奈手握緊暖暖包，繼續看著未花一個人在雪地上瞎鬧。不料未花得意的笑著大喊：「我可是為了要和葉奈玩雪，才特地用妳的手機調了這麼早的鬧鐘喔！」
「蛤？」
腦裡響起某種東西斷掉的聲音，葉奈宛如聽見關鍵詞一般，跳下司令台朝未花的方向走過去。
「妳剛才說什麼來著？」
「诶？下雪天不動會凍死？」
「不是，前一句！」葉奈頭歪了一邊，嘴角帶著微笑卻露出肉眼看得見的怒氣，捏好七八個饅頭大的雪球放在腳邊。
「啊，用妳的手機──嗚喔！」話還沒說完，未花千鈞一髮的閃過一顆瞄準她的腦袋的雪球。葉奈被怒火點燃幹勁，以驚人的氣勢左手捧著雪球，一邊追著未花一面瞄準她射擊。
「為什麼不用自己的鬧鐘呀！未花妳這笨蛋！懶惰鬼！天然捲！給我等等──」
「天、天然捲不是罵人的───呀呀！」雪球命中未花的屁股。
兩個女孩妳追我跑的沒有多久，便分出明顯的勝負。葉奈放下雪球起喘吁吁的停下腳步，很可惜她空有氣勢沒有體力，跑沒幾步就蹲在原地大口的喘氣。
「給......我.......等一.......下.......」她累得躺在雪地上，大口吸入冷冽的空氣。未花見她已經沒有力氣追過來，也一起躺在旁邊。
「有沒有覺得暖一點呀？」
「......下次再擅自把我的手機當鬧鐘，我就要把妳做成雪人埋起來。」葉奈想裝出生氣的口吻，不過卻不經意的揚起嘴角。
「好啦，我下次會用自己的鬧鐘啦。」她像小孩子一樣答應，隔著手套輕輕握著葉奈的手。
「妳敢保證妳會自己關掉？」
未花沉默了幾秒，滿臉心虛的望著天空小聲的說：「小的我不敢發誓。」
CH2.
未花一直都像個小孩子一樣，任性的把周圍的人拉到身邊、做一堆蠢到極點的傻事。可是每每回憶起跟她的點點滴滴，葉奈總是笑著回味這些回憶。她們倆跟宿舍的朋友們吃早餐的時候，根本藏不住偷偷起來打雪仗的痕跡。頭髮、衣服都溼答答的，宿舍的老師還特地讓她們趕快吃完早飯，延後宿舍關門的時間讓她們沖熱水澡。
「還以為是哪對笨蛋情侶檔大白天的打雪仗，原來我們可愛的小『冬青』嗎？」三田 黑須學姊靠在走廊的窗邊跟葉奈聊天，葉奈噘著嘴反駁：「不是情侶檔，是未花太孩子氣我才不得不──」
小冬青是她們倆專屬的綽號。冬野 葉奈、青井 未花名字的第一個字，合起來就是很有聖誕氣氛的植物──『冬青』。
「是是是──這話都說了幾年了呀？我真希望聽到不一樣的回答呢。」三田學姊笑嘻嘻的拍拍葉奈。
三年級的三田 黑須學姊跟葉奈還有未花很熟，經常聊關於電動跟漫畫的話題。其中三田學姊很喜歡女女相愛的戀愛故事，不過她本人倒是每年都嚷嚷著：「今年我一定要拐到一兩個男朋友！」這類的話。
「那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，漫畫裡頭的東西絕對不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。」葉奈輕嘆一口氣，側臉偷看坐在教室角落的未花，她正在和一個紅色頭髮的女孩子聊天，葉奈不認識那個人。
「欸欸，小葉知道嗎？聽說呀，在聖誕夜的時候，跟喜歡的人一起欣賞完『裸體國王大道』的彩燈，然後在街尾的冬青樹下告白的話，會有好事情發生唷！」三田學姊興高采烈地告訴葉奈。
「會有什麼好事呢？」葉奈對此興趣缺缺。不如說對戀愛本身完全沒有好感，怎麼可能逛個彩燈秀就會在一起呢？
「搞不好是會和喜歡的人永遠再一起喔！聽起來很棒對吧？」
「那三田學姊有約人去看嗎？」
「沒有。」
「喔。」
「這是什麼反應呀？給我走著瞧！明年我一定會閃死妳們兩個情侶檔！」
「祝妳能幸福喔。」葉奈敷衍的回應，兩隻手黏在手機上快速的輸入文字。心裡想著：「也不過是跟『槲寄生下適合接吻』一樣騙小孩的傳聞呀。」
「真是的──小葉妳就是這一點不可愛，妳在做什麼呀？」三田學姊繞到葉奈背後，兩張臉貼在一起想看清楚手機的螢幕。葉奈開著LINE的記本在打字。
「寫小說，有一個徵文30號要截止。」
「很少看妳不寫在紙上呢。」三田學姊瞥一眼空無一物的桌子。
「慣用的筆壞了，只好先用手機代勞了。」她不喜歡用手機打字，盯著沒一會兒眼睛就酸了。
「嘿嘿嘿──葉奈這麼從容真的好嗎？」三田學姊神情鬼祟的竊笑，「聖誕夜跟未花都沒有特別的計畫？明明都住在一起。」
葉奈和未花的雙親都遠赴歐洲工作，兩家又住在隔壁而已。兩家子都空無一人，乾脆每年聖誕節都到其中一個人的家裡一起過夜。
「就只是下午跟小春她們去唱歌，晚上一起喝香檳、吃蛋糕而已呀。幹那麼神秘？」葉奈的眼睛依然離不開手機的螢幕，不過手指已經停了。
「妳有問過未花嗎？」
「沒，怎麼了嗎？」她越來越搞不懂三田學姊為什麼要問這些，通常未花不喜歡出門才是。
「赤系 鈴，認識這個人嗎？」三田學姊拿出手機的相片，那是一位紅色長髮的女孩比著V的手勢。
「隔壁班那個紅色頭髮的女生？」葉奈目光飄向未花那邊，照片上的女孩就是正在跟未花聊天的女孩。她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呢？
「是D班那個超可愛的女生！妳的形容太輕描淡寫了！」三田學姊賞葉奈一記手刀。
「喔──然後呢？為什麼提到她？」
「哼哼──偷偷告訴妳喔，」三田學姊神秘兮兮的靠近葉奈的耳朵，「我在廁所聽到的喔，未花主動約了那位赤系同學喔，嬌羞的說：『聖誕夜的晚上，可以陪我一起去裸體國王大道嗎？』喔。」
●
葉奈沒有想過未花會真的約女孩子出去，特別是在聖誕夜這一天。明明每年聖誕節都是跟葉奈一起度過，通常都是未花被她硬拖著出門，不然她會一直窩在客廳打電動。
初中三年級的聖誕節，未花向初戀的女孩子告白了。結果當然是被甩了哭著回來。有那麼可怕的黑歷史，她真的是傷口好了忘了痛嗎？
「感謝我們學校是信奉『主』的學校呢，今天只上半天的課！」未花提著行李蹦蹦跳跳的跳到葉奈的家門口。
「同感。」花幸中學在聖誕夜當天只上半天就下課了。今年輪到在葉奈的家裡過夜，她們先坐計程車回家裡放好行李，再出去玩耍。
葉奈掏出鑰匙打開門，兩人異口同聲的說：「我回來了！」
室內空無一人，明知道沒有人在她們還是改不了平常的習慣。
「不要躺上床喔，要是睡死就會不想出門了。」
「是、是。」未花打開客廳的燈，動作迅速不拖泥帶水放好行李，事先選好衣服走進浴室。
「好可疑……」葉奈小聲的自言自語一邊打開冰箱。裡面有蛋糕還有烤雞、客廳的聖誕樹已經被裝飾滿彩帶跟彩球，底下放了四個禮物(雙親分別給未花跟葉奈的)。
「又是槲寄生呀。」每年爸媽都不會忘記，在客廳的燈、廁所的門口、臥房的門口，掛上槲寄生，她們似乎認為什麼地方都適合接吻。一切都跟往常一樣，除了未花以外。一回到家就換上出門的衣服，不是她會做的事情。
冬野葉奈一直很很清楚：『青井 未花喜歡女生。』
『葉奈……怎麼辦？我好像喜歡女孩子！我……還能跟妳做朋友嗎？』初中畢業的時候未花親口坦白。她整個人慌張地哭了。
『那又如何呢？就算喜歡不一樣的東西，我永遠都是未花的朋友喔。』當時葉奈想得出最好的回答，她抱著葉奈在屋頂上哭了好久才平靜下來。
「未花什麼時候喜歡上赤系同學的呢……」未花總有一天會找到喜歡的人，或許那一刻真的來了也不一定？
「能一起過聖誕節的機會也要結束了呀。」葉奈應該要開心才對，未花找到喜歡的人了。然而──她心裡反而冷冰冰的。某種酸酸的味道從心底湧入喉嚨，整個嘴巴都覺得不是滋味。
「我怎麼了呢？」回過神葉奈已經換好要出門的衣服躺在沙發上。手機上的小說沒有半點進展，自己像洩了氣的皮球般沒有幹勁。
「葉──奈──」浴室傳來未花的聲音。
「幹嘛？」不等她說完，葉奈已經走到浴室門口打開門。下一秒她看的驚呆了──
「可以幫我綁個髮型嗎？我一個人實在綁不好……」
未花害羞地坐在化妝台前，紅黑格紋的裙子下穿好上黑色的褲襪，上衣是葉奈從來沒有看過的黑色毛衣，胸口開了一個貓迷形狀的洞露出未花胸前的淺溝。她的膚色偏白，黑色襯托起來就更明顯，藍眼睛和金髮讓她看起來活像外國人似的。
「啊──好，髮型對吧？」
她乖乖地坐在椅子上，不說話、收起孩子氣的行為的她，在路上一定會被搭訕吧？
「唉──妳還真是笨手笨腳呢。」葉奈趁機揶揄她，用梳子弄濕梳開她的頭髮。
「我不擅長綁頭髮嘛……」未花嘟著嘴撒嬌，一面替手指塗指甲油。
「好啦好啦，我幫妳。」未花的額頭又高又寬，金色的髮絲柔順的讓人誤以為是新鮮的奶油。剛退好冰、維持在剛好的溫度，不需要用力就能切下來抹在麵包上，想要偷嚐它幾口。
葉奈替她編好辮子，最後將兩側的鬢髮繞到腦後、盤上一個結。桌上剛好有個綠色葉子狀的髮夾，順手將它繫上去。
「未花，這樣子可以嗎？」
未花透過鏡子看自己的頭髮，觀察她在鏡中微笑的每一個角度、偶爾擺出生氣的鬼臉、一點也不適合她的撲克臉。沒有幾秒就滿意的豎起大拇指，難為情地說：「诶嘿嘿，不好意思呢葉奈，還是妳綁得最好了。」
葉奈感覺到又來了，那種酸酸的味道。強忍著心頭一緊的痛楚裝出平常的微笑，從後面伸出雙臂環抱住未花光滑的臉蛋，頭湊在她耳邊問：「欸，妳今天晚上有要出去？怎麼打扮得這麼漂亮？」
猶豫了一會兒，雙頰染著紅暈笑著說：「恩……要、要去『裸體國王大道』一趟，是很重要的事情，所以得認真打扮才行。」
「不能告訴我是什麼事情嗎？重要的事情？」葉奈瞇起眼睛盯著鏡中的未花，她少見的臉頰泛紅、藍眼睛咕嚕的轉著，活像要偷偷去找男生約會的小女孩。未花的表情葉奈再熟悉不過，是要跟人告白的表情。
「好啦，不盤問妳了。記得要帶鑰匙再出門喔，要在外面過夜也要跟我說。」葉奈不想當壞心的老媽子，不再追問下去。未花鬆了口氣說：
「不會那麼晚啦，午夜之前就會回來的。」然後若有所思的問：「說起來，葉奈今晚有活動嗎？」
「我嗎？恩——」如果硬要跟過去好像太識趣了，何況葉奈不想去當電燈泡。於是她連忙說一個謊：「我會跟三田學姊去『盛裝女王廣場』的聖誕市集。」
「诶？三田學姊居然會出門？」未花印象中的三田學姊，絕對不願意在滿是情侶的日子出門。
「妳還好意思說人家，未花去年一直都躲在被爐裡面玩電動！」葉奈又揉幾下未花的臉，把她當作手感極佳的抱枕盡情的揉捏。「祝妳順利喔，妳重要的事情。」
「......喔，我會加油的？」未花一臉疑惑的看著鏡子裡的葉奈，嘴吧一張一合欲言又止，好像想說什麼又忍了下來。
CH3.
兩個女孩在一起像公園的一對喜鵲，三個女孩是偶爾來跟鴿子一起被餵食的黑色八哥，四個以上的女孩聚在一起──猶如隨處可見的麻雀，嘰嘰喳喳吵得不讓人睡。
密閉沒有回音的KTV包廂裡，點唱機撥放第五次的『Lonely christmas』，未花跟著其他人唱的超級嗨，宛如剩女們的哀嘆調，哭著抱怨新的一年即將到來。
「哈啊……她們也太HIGH了吧……」葉奈躲在角落偷喝飲料休息，她唱完兩首歌（其中一首還是跟未花唱情侶對唱的歌）就喘的上氣不接下氣，可能是因為KTV的空氣本來就不大好吧？未花依然神采奕奕地又唱又跳的，牽起赤系同學的手跳起亂七八糟對不上節奏的舞步。
「小鈴，KTV好玩嗎？」未花用麥克風大吼，掩蓋音樂聲。
「超──有趣的！」赤系同學不顧形象的吼回去，她現在臉紅的跟紅茶色的頭髮一樣。其他人見赤系同學沒有想像中的難以親近，也隨之回以雷動的掌聲。葉奈終於無法忍受混濁的空氣、彷彿會震碎內臟的重低音，悄悄帶著小包包推開包廂的門出去換氣。
廁所沒有人，她挑其中一間比較乾淨的進去、鎖上門坐下。耳朵還在隆隆作響，她用中指跟食指按壓太陽穴、左右扭動脖子深吸幾口氣才覺得舒服一點了，打開門差點沒撞到洗手台前面的人──是赤系 鈴。
「啊，冬野同學？」赤系同學用水弄濕泛紅的臉頰，手掌一直替自己扇風。
「叫我葉奈就可以了。」葉奈在她旁邊洗手，她比葉奈高了半個頭，跟未花差不多高。她禮貌的詢問：「那──葉奈也可以叫我『鈴』嗎？赤系這個姓氏我不大喜歡。」
「好啊，妳喜歡的話。」葉奈默默拿出手帕擦乾手，兩人之間築起沉默的高牆。她很尷尬不知道該聊什麼，她本來就不是喜歡聊天的女孩子。
「要稍微休息一下再回去嗎？裡面有點太熱了。」
●
鈴帶著葉奈到一樓的大廳坐著，外面已經天黑、下著雪。偶而有人開門會灌入刺骨的的寒風，但是這也比地下室的空氣新鮮多了。
「呼……好多了。」葉奈還回去把大外套拿上來，完全沒有人注意到她。
「……有件事情我得先跟葉奈道歉呢。」鈴有些抱歉地說。
「什麼事情？」
「把妳的好閨蜜單獨約出去了，對不起。」她合掌向葉奈道歉，「但是我無論如何都需要她。」
「喔──不用介意啦，今年我們本來就沒有要一起過。」葉奈嘆一口氣，腦裡不禁懷疑鈴需要未花的理由，會不會只是讓未花跟她出去的藉口？
「真的？太好了──我一直跟她說早一點去就可以了。」鈴懊惱的說，托著下巴自言自語：「明明不用拖到今天再去的──」
「不是今天晚上去不就沒意義了嗎？」
「诶？今天晚上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？」
這個人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？葉奈的心理湧出莫名的噁心感，她不耐煩的將早上學姐說的：『裸體國王大道』的傳聞告訴鈴。聽完之後鈴摀住臉驚呼：
「诶──原來有這樣的傳聞呀？第一次聽到！」她的兩隻手捧著脹紅的臉頰。
「鈴，我可以問妳個問題嗎？一個假設的問題。」葉奈罕見的主動向她提問。
「诶？好呀。」
「假如有個女生向妳告白了，妳會覺得很噁心嗎？然後──」葉奈感覺到喉嚨溢出酸酸的液體，想阻止自己繼續問下去。但是她停不下來：「如果妳喜歡的人，剛好是女孩子，妳還會繼續喜歡她嗎？」
這兩個問題是雙重矛盾，無論如何回答都會導向：『喜歡同性』的結論。然而葉奈沒有想這麼多，想的更多的是希望鈴一開頭就否定整個假設，否定未花有可能會跟她交往的可能。
「嘻嘻，我呢──並不覺得，喜歡女生很噁心。」
鈴依然羞紅臉傻笑著，可是她的眼神隱藏某種堅定的意念。她凝視葉奈的眼神，讓葉奈不自覺的想要逃開。她認真而有些無奈的繼續說：「我喜歡的她，剛好是女生。我想──就算她拒絕我，我還是會繼續喜歡她吧。」
「為什麼？」葉奈的希望被狠狠一敲，碎的滿地都是。她的腦袋聽得一片空白，
「恩──因為我太笨了，不懂得該如何放棄嘛。」為什麼鈴能這麼勇敢？對自己的感情如此坦率？她從什麼時候她對未花有這樣感覺？不對，葉奈察覺到有個誠實的聲音，刺耳的嘲笑自己：「妳還想要用『摯友』這種設定，讓自己安心到什麼時候？妳只是在忌妒她而已。」
「希望妳喜歡的她，也會接受妳。」葉奈竭盡力氣的祝福鈴，忍著滿心的刺痛。
一定是那時候的懲罰吧，葉奈心想。她聽到未花告白失敗的時候，比起同情、安慰的心情，竟然莫名的感到一種安心的感覺、如釋重負的心情。
彷若不希望最珍愛的玩具被奪走，心底不斷的祈求上帝：
『接受青井 未花的人，永遠不要出現。』
CH4.
葉奈沒有等未花她們唱完，便佯稱自己身體不舒服先離開了。匆匆的搭上電車後再發簡訊跟未花說：「我沒有事，不用擔心我。」
車上的人們都洋溢著過節的氣氛，喜悅的笑容渲染的整個車廂變得更加繽紛美麗。
可惜葉奈的雙眼空洞的什麼都看不到，無神的盯著手機的螢幕。沒有在打小說，只是機械的不開聲音玩節奏遊戲， 單純的靠反應捕捉螢幕上的小光點。
『十林、十林站到了。』電子布告欄發出女性的聲音。
下車後葉奈經過人來人往的商店街，苦笑地接過小丑先生給她的氣球、聖誕老人的給她的糖，含著糖果才察覺自己晚上還什麼都沒有吃。冰箱裡面的烤雞如果先吃掉了，未花會不會生氣呢？想到過節的料理一個人吃就不好吃了，她買了一份千層麵帶回去家裡（老闆娘硬塞了兩人份千層麵），結果她在吃了不到一半就放棄冰到冰箱了。
「呼……冷死了……不想洗澡。」把家裡的燈通通關掉，一個人躲進臥房躺在床上。她從床頭滾到床尾，還穿著出去時的衣服。她的房間天花板沒有掛槲寄生，是ikea買的蒲公英造型紙吊燈。手機扔在床頭充電，忽然間手機的鈴聲響了──
『鈴鈴鈴──』
「喂？」
「呀吼！葉奈怎麼這麼沒精神呀？乾巴巴的目送未花去跟小鈴約會，躲在棉被裡哭嗎？」電話的另一頭是三田學姊，她像白天一樣開朗的戲弄葉奈。葉奈頭一次希望手機可以把手伸進話筒裡面，掐死電話另一頭的討厭鬼。
「……幹嘛？特意來挖苦我嗎？」
「阿啦，說中了？」大概是聽到葉奈微微的哭腔，三田學姊沒有繼續戲弄下去。她沉默了一會兒，電話的另一頭傳出電腦開機的聲音。「小葉，要陪我打電動嗎？」
●
失戀的時候適合打格鬥遊戲恐怕是真的，爽朗的暴力跟吶喊聲讓葉奈覺得舒服了一點。
「嗚喔喔喔喔！看招吧！」雖然很不想承認，三田學姊的技術很爛。每次發招式前她都會學人物喊出招式的名字，每次都沒有成功命中。
『K.O.！』
「可惡！我認輸了！」接近十點的時候三田學姊不甘心的放下搖桿躺在床上（她開著視訊），「想不到妳這麼厲害。」
「欸，三田學姊，」
「恩？」
「謝謝妳陪我打電動，心情好多了。」
「……比起心情好多了，」三田學姊推推眼鏡，坐回螢幕前面：「妳打算怎麼做呢？未花的事情。」
「……努力祝福她吧，她是真的喜歡赤系同學我看得出來。那個人是個好人，她們一定可以──」
「妳打算用這種表情祝福她嗎？紅鼻子的葉奈小姐？」三田學姊悠哉地拿出鏡子照著笑不出來的葉奈，當然她的鼻子沒有變紅。
「我、我才沒有紅鼻子！我只是……捨不得好朋友被搶走而已！」
「唉……還在說『朋友』這種東西嗎？」她翻了個白眼，一副不可置信地看著葉奈。
「本學姊教妳一個簡單的魔法吧，讓妳馬上看清妳對那個人的感情。」三田學姊從衣櫥拿出黑色斗篷跟巫師帽戴上，裝扮成巫師的模樣。
「……反正又是網路上抄來的心理測驗吧？」葉奈低聲咕噥，然而三田學姊興致正高完全無視她的抱怨，裝出無所不知的智者深沉穩重的嗓音：
「請閉上眼睛──」葉奈在電腦前把眼睛閉上，身子往後仰躺在椅背上。
「想像妳跟在意的人一起生活了，每天都可以見到彼此。」現在不就是這樣嗎？葉奈忍住不要吐槽。
「互相交換吃掉不喜歡的食物，」她討厭醃漬類的蔬菜，未花倒是可以配那個吃三碗飯。
「誰踢到腳趾頭的時候慌慌張張的幫另一個人擦藥，」葉奈其實非常怕疼，抽血的時候還要抱著未花才能夠平靜下來，
「欣賞美麗的日出時妳們共享用同樣的飲料，」這可不行呢……未花要加三顆方糖才喝得下咖啡。
「將來出社會，工作不順利一回家擁入彼此的懷裡痛哭，」總覺得……反倒是未花要不斷的安慰自己，葉奈覺得自己會先陷入低潮情緒。
「──然後用第一筆薪水，享受一場短暫的小旅行。」一起去溫泉好了，一邊賞雪一邊泡溫泉好像還不錯。
「也許旅途中間鬧了不愉快，還被困在暴風雪的小屋裡面。可是回味起兩人相互依偎的點點滴滴，還是露出懷念的笑容。」對呀……一直以來，葉奈閉著眼睛微微地笑了。每次跟著未花做蠢事了，回想起來都沒有一句抱怨話。
「最後──」
「她要是出車禍，永遠離開妳了。妳會怎麼做？」
「诶？」葉奈前一秒還沉浸在美麗的夢中，無預警的跌入黑色的泥沼中。消失了……未花嗎？怎麼會這樣呢……為什麼會出車禍？
「想像她被推入急診室，過了好久就再也沒出來了；想像醫生無奈的搖頭，道歉的聲音格外清晰，彷彿在宣告妳永遠聽不見她的聲音了。妳什麼都做不了，只能站在原地流淚──」
「我……我……」葉奈睜開溢出淚水的眼睛，三田學姊露出苦沉痛苦澀的微笑，好像說得太過入戲而脫下眼鏡，將鏡片擦拭乾淨。
「如何呀？妳可以像是『好朋友』一樣，參加完喪禮又繼續過自己的生活？」
「我……我會想……」葉奈真的哭了，光是想像未花永遠離開她，心就好痛好痛。她曾寫過生離死別的愛情故事，不曾想像將自己帶入故事的男女。代入其中一邊總找不到另一邊該代入誰，自己該代入哪一邊比較合適。
「我會想……就乾脆去那個世界……我、我寧願……活在有未花的那個世界。」曾覺得說出這種台詞的人，不可能存在這個世界。會說出來的人，肯定是空前絕後的笨蛋。
「對吧？會想一起死的人怎麼會只是朋友呢？」三田學姊拿起馬克杯喝一口茶，帶著歉意地說：「抱歉呢……真的把妳弄哭了……」
「……不用道歉，那個站在原地流淚的人是學姊認識的人？」
「……算是吧，對了小葉奈，還有件事情我務必要向妳道歉呢。」三田學姊放下馬克杯，脫下巫師帽跟黑色斗篷。葉奈擦乾眼淚，豎起耳朵傾聽。會有什麼事情務必要道歉呢？
「其實我知道未花不會跟小鈴告白，只是單純去購物而已。差不多快要回來了吧？掰掰啦，待會有朋友要來找我。」
視訊秒速結束，三田學姊毫無歉意、得意的笑臉的臉還印在兩眼瞪的老大、不知該如何反應的葉奈眼裡。
「搞什麼呀……學姊真是的……」一放鬆下來葉奈整個人躺無力地躺到床上，自言自語著：「只是去購物幹嘛神秘兮兮的呀……」
「恩……因為我想給葉奈一個驚喜呀……」
「驚喜什麼的我不喜歡啦──恩？」葉奈詫異地望向聲音的來源，門微微地被打開，未花穿著出去時的衣服，滿臉害羞的站在門口。
「嘿嘿嘿──聖誕快樂喔。」她推開房門走進來，兩隻手捧著開滿紅色果實的槲寄生的花環掛在門後面。「妳的房間忘了掛上了。」
「妳從什麼時候回來的？」葉奈強忍著不尖叫出來，嘴巴彷彿要噴出火焰，臉頰瞬間像烤熟的蝦子脹得通紅。
「恩……差不多從學姊對妳施魔法的時候？」她關上房門，躺到葉奈的身旁。
「幹、幹麻不敲門？」
「因為……我很在意呀……」未花翻個身側躺，湊近葉奈哭紅眼睛。她摸摸葉奈的黑髮，像是鬧脾氣孩子說：「葉奈到底怎麼看待我的。」
「……未花這個討厭鬼，買個東西算什麼重要的事情呀！故意裝出那種要去告白的樣子，太狡猾了！欺負人！心機鬼！天然捲！」葉奈自暴自棄的抱住未花拼命捶打，未花一直道歉，直到葉奈累了不再捶打她了，她才淺吻葉奈的耳朵：
「向妳告白當然是重要的事情呀！我最喜歡葉奈了喔，如果葉奈死了我也不要活了。」
「……我也最喜歡妳了啦！不准提什麼死不死的！」
「那麼──我們在槲寄生旁邊喔，是不是應該──那個──」
葉奈捧住未花的臉頰，不讓她有說完的機會親吻了她的嘴唇。笨拙的碰到她的舌頭，葉奈有些不知所措推開她。未花擁吻了她，緊緊抱住葉奈的身體、舌頭跟嘴唇互相交疊、摩擦，讓她沒有機會喘氣，彷彿身體熱的會融化一樣。
●
「欸，妳去買什麼禮物送我呀？」
「明天一起拆禮物就知道啦，就擺在客廳的聖誕樹那邊。」
「好期待呢──」
「……葉奈放下頭髮後更可愛了呢，像真正的『花』一樣。」
「都是妳太大力了，我身上都開滿紅色的花了。」
「呵呵呵，冬青的花朵在EVE盛開了呢。」
「不要這樣說啦，好難為情……笨蛋！」
「好嘛……我會溫柔一點……再來一次？」
「啊……啊……」
兩人閉著雙眼聆聽彼此的心跳，平常用的沐浴乳聞起來格外令人安心、放鬆。每一滴汗水都令人憐惜，肌膚的觸感漸漸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妳我。
「晚安，未花。我最喜歡妳了。」
「晚安，最可愛的葉奈。」
（完）
- 葉奈念作ＨＡＮＡ，漢字卻有沒有花這個字。未花念作ＭＩＫＡ，不念作花卻寫作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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