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P.END 小矮人騎士與睡美人
時間悄悄回到現在，醉醺醺的礦工們扯起嗓子大唱完全走調的鄉村民謠。小梢絲毫不在意刺耳難聽的歌聲，手撐在桌上讓頭輕輕靠著，靜靜地聽著不再打岔。終於奈特深吸一口氣，為故事帶來尾聲：
「於是這三個月，我假裝帶著堤雅四處尋找『不存在的騎士』，實際上是為了躲避教會的追捕。然後——
」
「跟人打聽情報的時候，都會讓堤雅先睡著，不讓她察覺『不存在的騎士』是你虛構的人物。」小梢替他說完。她喝乾最後一口咖啡，不得不佩服她的手真的很巧，她的筆記本上不知何時多了堤雅的睡臉速寫、奈特的Q版人物，僅靠奈特的描述便勾勒出白色大樹的插圖，註記上很多小而緊密的字跡，奈特看不清楚寫了什麼。
「恩，差不多就是這樣。很可笑的故事對吧？就算寫成書也不會有賺頭。」奈特嘲諷地說。然而小梢沒有嘲笑他，她流露出關心與同情的眼神淡淡的說：「一點也不好笑喔，換作我也會做一樣的事情。」
「我的年齡大你兩輪以上，不會嘲笑你對堤雅的愛喔。」小梢蓋上筆記本，凝視正在睡覺的堤雅。眼神裡流露著溫暖與憐愛，彷彿看著受盡委屈的孩子一般。
「啊......愛嗎.......」奈特羞紅了臉別過頭，急忙舉起金屬水杯喝了一大口。小梢拍拍他的肩膀說：「這就是愛喔，儘管自私又醜陋依然是愛喔。」
「年輕人，不用害羞啦。我活了快要一個世紀，還是愛上比我小很多、脆弱不堪的人類。」
「妳果然不是人類嗎？」
「當然不是啦，不過我不能告訴你我的真面目——」
小梢突然陷入沈默，若有所思的問：「說起來，你們後來怎麼突破教會的包圍的？你明明裝備用盡、大病初癒？」
「關於這個啊......」
奈特不明白為什麼要問這個，如何逃離的過程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情報，他便回憶當時的狀況回答：
「主要是靠堤雅，她可以跟植物說話──得知敵人所在的位置。藉此簡單的聲東擊西——找出敵人包圍網的破口、將戰鬥的機會降到最小，然後逃走。怎麼了嗎？」
「哼………」
小梢有一瞬間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樣，瞥一眼正在睡覺的堤雅。奈特覺得自己看錯了，因為她又正色的轉回原本的話題問：
「好吧，我已經收到情報酬了。換我來提供你們情報吧，你想知道什麼？『無名的騎士』的事嗎？」她點了第二杯咖啡，順便請酒保重新替奈特換上新的咖啡（剛才那杯放冷了）。
「不，想請妳介紹給我善於『治療失憶』的醫生。我想讓優先堤雅回復記憶，但是我不能帶堤雅去教會的醫院──」
「哼——醫生呀，剛好我有認識的熟人擅長這個。」小梢撕下筆記本的一頁，在上面畫上潦草的地圖。「去這裡吧。」
接著振筆如飛的寫好另一張信籤，塞進準備好的牛皮信封袋封好。她用紅色的唇親吻封口處──印上自己鮮紅的唇印，右下角署名：『水無月 梢子』。
「帶這個過去，那裡就會有人幫你。」儘管奈特對這些舉動一頭霧水，仍不問原因的接過信封。
「謝謝妳，報酬的部分我想──」奈特掏出一袋叮噹作響的銀幣，卻被小梢伸手推回去。
「我說了，你們的故事就夠當情報費了。」
「诶？這樣真的可以──」
「可以可以，收到好『捏他』就可以了。」
「捏他？」
「沒事沒事......我只是想到工作的事情而已。」
「呼啊——」
身後的堤雅爬起來欠了欠身，打了很長的呵欠，睡眼惺忪的來回打量著小梢跟奈特。「奈特，談完要走了嗎？對不起呀——小梢姊姊。我實在不擅長喝酒──」她笑嘻嘻的說，意猶未盡的盯著只喝了一口的啤酒。
「──阿啦，小妹妹既然這麼說了，」小梢忽然出聲請他們留步，提議：「我請妳喝一杯咖啡如何？還是小妹妹怕睡不著？」
「可以嗎？」堤雅轉向奈特徵詢同意，她舔一口奈特的咖啡，聞了好一會兒露出享受的樣子。「聞起來是很好的咖啡的樣子。」
「妳到底想做什麼？」奈特狐疑的著小梢，她不等奈特拒絕，立刻湊到他耳邊保證：「我不會說出你的秘密，讓我跟堤雅單獨說幾句話好嗎？只是Girl's talk而已。」
奈特還是狐疑的瞪著小梢，她連忙悄聲補充：「你就坐在那個角落，看得到我們的地方！」
小梢指著酒吧最角落的座位，前面隔了兩桌手舞足蹈、喝得酩酊大醉的礦工，歌聲好比水牛在打鼾。
「請不要太久。」奈特生硬的留下這句話，不情願的帶著新泡好的熱咖啡走向最角落的位子坐下來。一邊喝咖啡一邊緊盯著小梢的背影，左手握緊腰際的銀刀，片刻不敢移開視線。
★
「姐姐要單獨跟我說什麼呢？」堤雅挪到小梢的旁邊坐下，酒保替她送上一杯有貓咪拉花的拿鐵咖啡。
「會——是——什——麼——呢？」小梢挪動身子坐到堤雅身邊，白皙的手掌摸摸的她頭，手指慢慢滑到耳邊把玩她捲捲的綠色鬢髮。
「诶？是什麼事呢？」堤雅面對小梢的笑容有些退縮，卻不在意頭髮被她玩弄。
「恩──就直說了，我猜妳已經恢復記憶，而且從剛才就一直裝睡。對吧？」
堤雅睜大眼睛、臉色一沉，活像做壞事被發現的孩子，默默的面向吧檯吸一口她的拿鐵。不安的挪動身子、目光不時飄向坐在角落的奈特。
「放心，矮人小毛孩坐的位子聽不見我們談話。」小梢得意的竊笑，她用背影嘲笑努力想聽清楚對話，卻被隔壁桌的聲音干擾的奈特。這不算是違背承諾，畢竟小梢沒有告訴堤雅任何事情。
堤雅確認他聽不見，才不甘願的嘟著嘴問：「妳是怎麼發現的？」
「嘛──我見過植物型的人工生命體，他們能調息自己的體內循環。代謝酒精的速度極快，不可能會喝醉。而且──
奈特說過：『妳能跟植物對話。』
我就在想──會不會白色之家的大樹也有意識？小堤雅或許早就跟白色之家的大樹詢問過真相？只是一直裝作不知道。
我是一名作家，這行業的通病就是──想像、想像然後再想像，最後確認事實。」
「恩......差不多就是這樣子。」她不自在地扭動身子，慢慢吸完上層的奶泡。
「只有一個地方，跟妳想的不同。」
「哪個地方呢？」
她猶豫片刻，才悄聲湊到小梢耳邊小聲的說：
「我......與白色的樹木談話取回『堤娜』的記憶，知道奈特和『堤娜』之『堤娜』的感情，卻有種......違和感。」堤雅思考一會兒，勉強想出最合適的用詞，連忙補充：「有種不在看別人的事情一樣......很不真實。」
「第二人格？」
「我也不是很懂.....但我知道，如果奈特察覺：『我不再是堤雅』，就沒有理由和我一起旅行了。我也很喜歡奈特......但是我絕對不會跟他說，因為他眼裡只有消失的『堤娜』.......」堤雅喪氣的垂下眼睛，她對不再是『堤娜』的自己感到悲傷，不斷的欺騙奈特令她愧疚。旅途中堤雅一直很不安，怕奈特會察覺到自己不是堤娜，而是完全不同的別人。會不會就這樣拋棄她，丟下堤雅不管呢？
「謝謝妳聽我說這些，肯定是很無聊吧？聽我這種人說出的秘密——」
「小妹妹呀.......」小梢扶著頭嘆一口氣。下一秒冷不防的掐起堤雅的雙頰，雙手捧著堤雅粉嫩的小臉蛋。
「大──笨──蛋──嗎？」
「誒？」堤雅一頭霧水的看著小梢。
「很多事情妳不開口確認，是永遠不會知道答案的。
再說——你們早就是同舟共濟，同為逃犯了。旅行的理由根本是怎——樣都好！」
她左右按摩堤雅的臉頰，不耐煩的說：「他喜歡的不是妳？那又怎樣，大不了讓奈特喜歡上現在的妳不就好了？
為了讓喜歡的人回頭看向自己，付出數不清的努力又不是什麼愚蠢的事情。」
「但、但是──」
「沒有什麼但是，女孩子可不能一味地等待！！我要說的只有這些了，趕快回到妳的騎士身邊吧。」
「.......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？妳究竟是什麼人──」堤雅半吃驚半釋懷的看著小梢，懷疑她對一次見面的自己未免太親切。
小梢沈默半晌，面對疑問她反問：「小妹妹聽過『影之女王』嗎？」
「......30年前，率領食屍鬼反抗教會，並讓食屍鬼正名為『紅月』的那位影之女王嗎？」堤雅看過一本繪本，在她還是堤娜的時候。
那本繪本描述一名操控黑影的食人怪物，為了讓食人怪物能與人類共同活在陽光下，挺身與教會對抗。
怪物的自稱『影之女王』，最終不敵教會的強大不幸死亡。教皇憐憫影之女王的犧牲，不希望再有同樣的悲劇發生，便平等賜予食人怪物不同的名字，享有平等的權力共存於世。
「我呢——『現在』只是普通的暢銷作家，平淡的度過晚年。」
她意有所指的道出身為年長者的身分，偷偷摘下一邊的隱形眼鏡露出血紅色的瞳孔，堤雅恍然大悟的張大嘴吧，想追問更多關於她的事情。小梢伸出手指輕輕一點堤雅的嘴唇，悄聲說：
「快點，蘇醒的睡美人。妳的騎士等的很不耐煩呦──」
她指著身後的奈特，示意要堤雅趕快過去找他。桌上的影子扭曲變形，排列成一串文字寫著：『在我看來，奈特的眼裡一直都是妳喔。』
堤雅很快的表示理解，回到奈特身邊。兩人沒有走過來道別，只有在離開之前在深深對小梢鞠躬，才推開酒吧的木門踏入燈火通明的街道。
小梢微笑著揮揮手，喃喃的說：
「祝妳們好運，睡美人與小矮人騎士。願你們在追尋『不存在的騎士』的終點——找到彼此。」
後記
回到旅館提娜躺在床上，堤雅兩眼睜得老大完全睡不著。奈特早就閉著眼睛發出規律的呼吸，他一整天都警戒著太多事物，就連現在都是握著刀睡覺，而且不是真的睡著。
「奈特，還醒著？」堤雅試著喚醒奈特。
「怎麼啦？喝咖啡想上廁所啦？」奈特睡在隔壁床上，閉著眼睛問。
「不......只是想跟你道歉。」堤雅拗直的說，稍微拉起輩子遮住半張臉，盯著依然閉著眼睡的奈特。
「道歉？為什麼？」
「我......該不罵你是矮子。」
「啊啊......不用在意啦。反正是真的。」奈特懶散的翻個身，變成臉朝著天花板睡。堤雅確認奈特不會睜開眼睛，悄悄走下床到他耳邊說：
「我忽然覺得......如果不存在的騎士，跟你一樣矮又機車的話，我也不會討厭他喔。」
過了一秒、過了兩秒、第三秒，堤雅害羞的躲回床上，將棉被蓋住自己，一丁點縫隙都不露出來。奈特緩緩睜開眼睛，他睡眼惺忪地說：
「安啦，他也許跟我一樣矮，沒我那麼機車就是了。」
「是、是嗎？為什麼你知道？」堤雅不服氣地問，難道是因為不承認自己很機車嗎？
「.......堤雅，其實呢———」
奈特頓了很久沒有繼續說下去，堤雅以為他要說很重要的事情，例如：『不存在的騎士其實就是我。』之類的。
然而遲遲沒有後續，不——後續可能逃到夢裡，所以堤雅聽不見了。
「睡著了嗎......」堤雅再次走下床，確認奈特真的完全閉上眼睛，握住刀子的手鬆了開來。悄悄替他蓋上踢掉的被子，他依舊發出穩定、幾乎靠著胸膛才聽得見的鼾聲。
「晚安，不存在的騎士。」
睡美人淺淺的吻了心愛的小矮人，回到被窩繼續試著與睡魔的電波連線。
暗暗祈願：『永遠不要找到不存在的騎士。』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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