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7
第一次見到妳的時候，是為了應付哥哥的要求、進入國中的第一天。櫻花宛如迎接新的氣象一般熱情的綻放；我記得那年的櫻花彷若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，添上一層粉色的淡彩、事物煥然一新。
我停下腳步站在班級名單前、尋找自己的班級。然而一個身影分散了我的注意力，正是站在我旁邊的小個子女孩。
我太早進入校園，公佈欄前面就只有我和妳。妳大概只有145公分，有一頭像娟絲般柔順的烏黑長髮、勻稱的五官、一雙水靈的大眼睛注視著公佈欄的班級表。問題就出在那雙眼睛，妳的眼睛是鮮血一般的紅色。正當我猜想：『這女孩是不是人類』的時候，妳居然從書包裡拿出特大的三明治津津有味的啃食著（腮幫子鼓的像倉鼠）。
「……奇怪的人。」
我不小心說出心裡的想法，還被妳注意到了。
「恩？”沼安”，李也要吃嗎？」幸好妳沒有聽到我說的話，誤以為我也想吃三明治。恩……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，不過妳實在太可愛了所以沒能拒絕。
「謝謝……」我小口的咬開、含在嘴裡。儘管各種噁心、令人反胃的氣味波狀的在口腔散開，還是勉強的吞下去。這對人類而言一定很好吃吧……
「我是B班的，妳呢？」妳開朗的問，此時手裡的三明治已經吃的一乾二淨。現在想起來，妳的笑容就是這個時候讓我喜歡上妳的吧？
「……也是B班。」我忍住滿嘴噁心的感覺答道，好想用咖啡漱口……待會兒一定要去買罐裝的黑咖啡。
「我是水無月 梢子，妳呢？」
「椎名 奏，請多指教。」
我以為——妳能夠吃正常人的食物……妳果然是人類吧？我當時是這麼想的。
我們只是普通的相遇了，當時我──並不想要妳成為朋友。
因為太過親近的人會發現我的『秘密』，到時候我得親手殺掉發現祕密的人。我害怕總有一天必須親手殺死妳，於是我在入學的一開始就打定主意──不和他人深交、低調平淡的結束三年的義務教育。
然而事與願違，班上的人都想跟我做朋友。我也不理解為什麼，每個人都說我運動的時候很帥──什麼的。我故意表現的冷漠、不主動搭理人，希望大家不要主動接近我。
與我相反的──
妳在我眼裡，一直是個開朗的女孩、一股傻勁、做事常常失敗的天然呆女孩。
應該受人喜歡才對，至少我很喜歡這樣的妳。然而事與願違，妳處處受到來自同學、老師的欺負。大家都討厭妳的紅眼，每次桌上都寫著『怪物、滾出去、吃人的怪物不要裝作一副人類的模樣』這樣攻擊性的字眼。同學們參與、默許；老師們無視、甚至成為加害者。
明明狀況如此惡劣，我從來沒有看妳哭過。不論被老師欺負、看書看到一半被潑了一頭牛奶──妳依然笑著。為什麼妳不反抗？為什麼妳明明不是怪物，卻得遭受這樣的對待？沒有來由的──我的心感到隱隱作痛。直到升上二年級的那一天，我看到比食屍鬼進食還要噁心的畫面。
那個噁心的男老師從背後抱著妳蹭來蹭去，想起來就反胃！要是我沒來，那個男老師會對妳做什麼？我不敢想像。
「恩……那個…妳還好…」我搭著妳的肩膀問，趕走被夕陽染紅的教室只剩下我跟妳。
「沒事喔。」
妳異常平靜、放鬆的笑著。奇怪……我想不透為什麼會是這種反應？
「謝謝妳幫我，不過我其實已經習慣了。」妳推開我的手不讓我碰觸，溫柔的神情無聲地訴說著：我配不上妳的溫柔，請不要再靠近我。就像這樣，輕輕的用推開我的手、建立一道無形的牆。
「反正，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對待了。人為了滿足自己會傷害別人，我也沒什麼不同。長著這對眼睛肯定醜的嚇人吧……」妳無奈的苦笑，讓我心頭一緊。才明白──妳的溫柔是建立在放任自己被傷害的前提。
「才不是這樣。」我不自覺的低語，當時我立刻明白：
『水無月 梢子的笑容是飽嚐空洞、絕望之後的產物，明明是人類、活在人類掌權的世界，諷刺的因為紅色的眼睛而淪為異類。』
『是活在白色天鵝群，以為自己是白天鵝的存在。』
「诶？」
「我很喜歡妳的眼睛。」我毫不隱瞞的說，夕陽映在妳嬌小可愛的臉上、襯托著悄然浮現的一抹紅暈。
「可是這眼睛跟食屍鬼一樣喔？」妳不知所措的左右擺動，老實說──看到紅眼的梢子是人類──我鬆了一口氣。
「我還是覺得很美喔，像紅寶石一樣。」也稍微有點失望，畢竟不會有這樣大口大口的吃著三明治的同胞。
那一天，妳第一次在我面前、像個找到歸宿的孩子──大哭了一場。之後我們越走越近，一起去過很多地方、去黑天鵝喝咖啡、看裸體國王的彩燈秀、去遊樂園、故意把妳丟在鬼屋、從後面偷偷跟著妳……做了很多有意義與無意義的傻事，妳才逐漸願意對我吐露真心，說出妳不信任男人的理由。而我則是被妳嬌小柔弱的樣子迷倒，產生想要保護妳、想要擁抱妳、想要一輩子待在妳身邊的特殊感情。
漸漸的……這不再僅限於友情，而是──
愛情吧？我想。
我們不僅是同性，人類與食屍鬼之間更是不能有愛情的，所以我死死的守著這個秘密，不想讓妳發現我不是人類。直到哥哥死掉的那天，才不小心被妳察覺。
妳偏偏選在我剛吃過肉以後吻我，我差點嚇得心臟都停了。
沒想到妳也能吃『肉』，我還以為妳是騙我呢。
說不定──我們可以穿著漂亮的婚紗，舉辦一場有兩位紅眼新娘、以及紅眼客人的婚禮也說不定。吃一樣的東西，討論著彼此的近況、未來的想像，我們不再是獵食者與獵物的關係。
小梢妳知道嗎？妳是我希望，在只能不斷掠奪的短暫生命裡，照亮絕望深淵唯一的一輪明月。我第一次覺得活下來，作為食屍鬼活下來的自己──可以留下些什麼；給予一些什麼。
每一次妳黏著我、津津有味的吃著我的料理，我都短暫的忘記自己不是人類的事實。意識到我確實活在這個世界，活在妳的生命裡。
最後……我果然還是希望妳不進入食屍鬼的黑暗世界。
所以……希望妳作為人類活下去……
對不起…我可能沒辦法陪妳走到最後……請忘了我、代替我…活下去……原諒我.........
最後的最後……小梢……
我永遠愛妳。
晚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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